序章.

日将暮，单翼不知为何就走到了遥远边陲的鄯善库木塔格沙漠。这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。一睁眼，她就站立在莽苍之间，和风沙对立着了。

这还不是旅游高峰期，沙漠中的人不多。单翼向来不喜欢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停留，但此刻，看见沙漠之间的一点花花绿绿的移动和呼喊，单翼才感觉到安心。

片刻之后，单翼向西而行，寻光而去。西边为无人之境，沙漠一望无垠，漠天接壤处，像一片永恒沉淀的海，静静流淌。

单翼察觉到了孤独，窒息般的孤独。仿佛广阔天地间，只剩下了她一人，除此之外，便是偶感的驼鸣、扬起的风沙和移动的云影。她胸腔里沉甸甸的，像塞了块冷硬的石头，一呼一吸都牵扯出连绵的痛楚。再西处，落日已尽，黄昏扑面而来。单翼一直立着，虽沙漠无边，她却觉着有一股力量把她困在了原地，困在了日将落未落的境地，困在了沉沉黑暗里。

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单翼额角滴落，然后被脚下的沙地淹没。单翼也被淹没了，被昏黄的光、幢幢的影、思绪的海淹没。水滴进了海。渐渐地、渐渐地，她又回到了将近十年前的那个午后，那个她本以为早已遗忘了的午后。

夜已经完全降下来了，几颗星子贴在天海上。单翼在寻找沙漠的出口，在无光的夜里，她的影子不见了踪迹，影子睡着了。没有一个人，没有一条路，没有一丝光，单翼静默着，缓缓地走着，沙海无边，可她已拥有了桅杆和帆。

第一章.

两年前，单翼曾到过此处，鄯善库木塔格沙漠。

那一次，她没带一丁点儿行李，只揣了颗伤横累累急需疗救的心便径直北上。

很长一段时间了，单翼不敢闭眼。一闭眼，脑子里就浮现出废墟、断肢、黑暗以及崩塌来。她不敢睡觉，可她也害怕睁眼。她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到这世界的虚弱与摇晃。夜间，她躺在床上，身形僵直。好不容易有了睡意，朦朦胧胧之间，她臆想到了一次余波，或是先声，于是心脏砰砰急剧加速，连忙翻身而起。可周围满是寂静，寂静嘲笑着她的畏惧与无知。她屈膝坐在狭窄逼仄的床板上，不知怎样换着花样熬过这相似的夜。

那件事情后，她开始害怕黑夜，也害怕白天，她开始害怕一切，杯弓蛇影。这些难愈的伤痛潜伏在身体最深处，在任何可能的机会里，都会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狠狠地咬上她一口，不见血肉筋骨不罢休。

于是，她计划了一场遥远的旅行。她想看海，看独一无二的海。

她去了沙漠，小小的却又大大的沙漠。那一次人很少，正午的太阳很烈，沙漠被晒焦了，仿佛弥漫着无声的死气。单翼站在沙地中央，走上沙脊，头上顶着红彤彤的太阳，脚下踩着绵软软的大地，摇摇晃晃，摇摇晃晃，然后一头栽倒在蓬头垢面的沙拐枣下。她感觉这个世界在急速地旋转，远方的云左右倾斜，近旁的沙四处流荡，她自己也即将旋转、飞腾、上升……

第二章.

单翼离开时心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。

天已经快黑下来了，四周静悄悄，只听见偶有流水的敲击声。在沙漠的外缘，单翼发现了一处干净细小的湖。天地在此处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，一般是沙漠，一般是湖泊，其他的、剩余的便只是这两者之间或两者之外的一些什么事物，包括单翼自己。

一路南下，回程中恰巧途径了海原。那场将近百年前的灾难再一次把单翼拽进了深深谷底。

烈日骄阳，急促行人，往来车流，厚重课本，在地底下潜伏已久的恶魔终于按捺不住舒展身臂。剧烈的摇晃，剧烈的崩塌，吊灯砸下，屋顶瘫下，大地裂开了一条口子把人吞下，吞下又合上，不留痕迹。地震使得大地变成了一座忽高忽低的海，浪卷帆，桅尽断。单翼紧闭双眼缩在桌角，慌乱紧张又茫然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耳畔忽的砸下猛烈的轰鸣，身体被击中压下，碎石砾一股脑儿浇在油亮整齐的发辫上。她大哭，哭声汇集又震裂几块石板。

黑暗，死寂，惶恐。她无法测量时间，左腕上的钟表隐没在阴影里，表面已爬上了蛛纹。黑暗中她看不清人的脸，身边的哭声一个比一个低微，血腥味使鼻腔避无可避。她知道，不断的有人在死去，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回到地面。

她被压在层层废墟下，上边下面都是数不清的石料钢板和已死未死的人。单翼已经完全听不见一点声音了，就好像这片虚空中只有她一人还醒着。而她也即将睡了。她现在甚至无法屈伸她的一个指头，她唯一可以做到的，便只有眨眼和想象了。她在脑海里回忆妈妈口中的童谣，聊以自欺自慰。她的心瑟缩着颤抖着，一片漆黑中她寻不见自己的影子，但她隐约感受到了影子的流失。那只影子一点一点地拧断惯常的纽带，在黑暗中遁逸远走，影子是压不住的，一个地球的重量也压不住，她逃得轻巧。单翼呐喊，可发不出声音；单翼拉扯，可没有力气。她瞪大了眼看影子独身的旅行，可眼睛闭上了。

沉沉的黑暗，无边的黑暗。黑暗的海、孤独的海淹没了她。她溺水了。

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了，单翼打了个寒颤。她忽然猛地睁眼，挣断了回忆的侵扰，从海底洁白的沙地上振翼飞翔。

单翼叫司机把车停下。她打开车门，缓慢把手抚上了那块久经风沙的墓碑，良久。重又回到车上时，她的后襟已湿了大半。

一路穿行，车窗外的风景过了百年生长成此般模样，车内的单翼也一直在生长。

第三章.

从沙漠中走出来时天已大亮，沙枣上镀了一层通透闪亮的光。她的影子回来了，影子穿过了黑暗，在天亮时紧紧贴着她脚跟立着。单翼朝向朝阳张开双臂，把影子轻轻拥入怀。

单翼回到了熟悉的城市，远离大海的城市。城市里人来人往所见密集，建筑高低起伏，像隐秘而滔滔的海。

这是一场孤独的颠覆，单翼一直在飞着，飞着飞着，越过了海。

作者简介：孙澜僖，女，汉，生于2001年1月31日，就读于重庆市西南大学文学院。文学作品散见《星星》《红领巾》《中国少年作家》《华西都市报》《中外文艺》《当代诗人》等刊物，作品收入《中国诗歌排行榜》《星星诗人档案》，列入《四川省首批青少年作家档案名录》。出版文集《中国诗歌地理：00后九人诗选》（合著）《心如荷开》（合著）《湖畔听棠》（个人散文集、诗集）。

多次荣获各类文学大赛奖项，被授予“全国十佳校园小作家”、“四川省十佳文学少年”称号。系四川文学艺术网专栏重点推荐作家、《华西都市报》专栏重点推荐的第一个“四川文学苗子”。四川省作家协会、四川省青少年作家协会在高中阶段为其举办作品分享会。

现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、中国青年作家学会理事、中国少年作家学会会员、四川校园文艺创作研究会理事、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、重庆市北碚区作家协会会员。